冯子岳是个天才。
师父这么说,师兄弟这么说,就连自己暗恋多年的师姐也这么说。
二十二岁,已经摸到了二流境界的门槛。
在东南地区的“潜龙榜”上也名列前席。
第十一,这个排名对于这个年纪的冯子岳来说,已经足够的耀眼。
自己没有理由不相信那句话:
冯子岳是个天才。
所以当眼前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的家伙,如此口出狂言之时。
这不禁让他有些恼火。
但他牢记师父的叮嘱,出门在外。
仪态,要注意仪态!
念及此处,冯子岳伸手掸了掸衣角。
同样被李初七的话震惊的还有宋峰,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徒弟,稚气少年名叫林槐。
十几年来,这是自己遇到过最好的苗子了。
跟着自己才不到半年,内功招式已经像模像样。
假以时日,武学上必有一番成就。
而眼前这个大言不惭的小子,怎么看都不如自己的宝贝徒弟。
但情况不明朗,自己也不好贸然出手。
宋峰给了林槐一个眼神,示意他看紧书生,不要意气用事。
这三人中,只有癞子球听了李初七的话是险些腿软的。
他深知在这个江湖上活下去靠的不是武功高低,而是对危险的敏锐嗅觉。
只不过自己的主子还在身后,不能表现得太过懦弱,癞子球眼睛一转。
“哈...哈哈,我觉得这小兄弟虽然狂妄,但不失为一个好办法,我们若是一拥而上,传出去难免不好听。”
癞子球咽了咽口水,继续道:
“不妨我们三人就各凭本事,谁先擒到就归谁好了。”
癞子球说罢,作势欲跳下楼。
冯子岳毕竟年轻,想到师父的命令,见状也顾不得细想,向前一步,急声道:
“两位都是前辈,这等小事自然是晚辈代劳了!”
等的就是你这句话!
“哼,那就让给你好了。”
癞子球长出一口气,这样自己面子上也过得去。
而宋峰自然也乐得清闲,自觉的退回到桌子旁,端起一碗酒,一饮而尽。
堂内众人见状也纷纷后退,留给两人一片空地。
冯子岳见两人都无意与自己相争,也不禁长舒一口气,稳住心神。
无论你是口出狂言还是真有两把刷子,我都不会大意!
绝不给你一丝一毫的机会!
念及此处,腰处寒光一现,长剑出鞘,剑气凛冽。
六月剑派弟子都随身携带长、短二剑,但实际上分为两系。
“树”系和“花”系。
顾名思义,“树”系擅用长剑,剑意由暑入寒。
“花”系则擅用短剑,剑意由寒入暑。
冯子岳毫无疑问是“树”系年轻一代的天才。
剑尖处的寒意将空气中的水分撕裂成数以百计的小冰花。
一时之间仿佛有百剑同出,冰花相互映衬,场面华丽又席卷着浓浓的杀意。
这招是...千树梨花!
癞子球暗暗咂舌,都传六月剑派这一辈的年轻高手多,这个冯子岳也确实有东西。
这一招,自己能接下的概率不足三成!
宋峰也感受到了一股寒意顺着碗中酒激荡过去,右手不由得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。
在场的人无不瞪大双眼,所有人都坚信,那个出言不逊的家伙,绝对难逃这一剑!
下场必定非死即残!
近了!更近了!
两人的距离在转瞬之间由三丈缩短至一尺。
而李初七仍旧一动不动。
冯子岳见自己竟被小瞧至此,胸中怒火更盛,又不由得加重一分力道。
额头青筋迸起,剑势竟又凛冽一分!
完了!
李初七心里叫苦不迭,本来自己想着像在木屋那时一样,慢慢蓄势,找机会使出那一式剑法。
却没想到这个冯子岳丝毫不讲武德,不由分说就拔剑向前。
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留给自己!
剑上的千点寒意此时已近在眼前。
李初七甚至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眉毛凝霜,全身的血液也被凝结。
就连心脏也凝固不再跳动。
我,要死了?
李初七缓缓的闭上眼睛。
此时,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,没有了剑,没有了冯子岳,没有了客栈。
在一片虚无中,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不停的拔剑。
这是走马灯吗?
“当然不是了,白痴。”
影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,转过身来,没有脸,只是一团混沌的白色人形。
它慢慢走近,用木刀抵住李初七的心脏。
“永别了。”
影子话音未落,木刀直接贯穿了心脏。
李初七蓦然睁开双眼,眼前的景象恢复如初。
身体周遭真气陡然流转!
冯子岳的剑距离自己的额头不过一指。
“切。”
一声轻嗤。
冯子岳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,但他清楚地看到了李初七的嘴型。
嘲讽?!
愤怒彻底占据了他的大脑。
手中之力再叠一分,这已经是自己的极限了!
那你就带着你轻蔑的愚蠢去死吧!
......
咦?
冯子岳懵了,他看到了漫天的冰晶飞舞。
不,不对,那是?!
低头看时,手中长剑已碎成屑。
不是断成几截,也不是断成几片,而是碎成了纸屑一般,漫天飞舞。
回过神来时,才发现两人已平行错开一个身位。
李初七目视前方,手中木刀平举在冯子岳身侧。
他的眼中似乎根本就没有自己。
碎了。
冯子岳的武道之心就像自己的剑一样,碎成了飞絮。
堂中静谧的掉针可闻。
冯子岳顺着李初七的目光慢慢地回头望去。
那是一块黑山石做的山水摆件,以质地坚硬,造型奇巧闻名。
他慢慢的走过去,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黑山石。
“砰!”
黑山石受力在外,却从内部迸裂而碎,扬起的粉尘就像烟花一样绽开。
我的天老爷啊!幸亏自己没下去!
癞子球后背都湿了。
这一幕把众人惊掉了下巴,眼前景象就像是李初七故意放水,只是信手拈来的一击,毫不费力的击碎了坚硬的黑山石。
两人错开的站位好像在说,看,化解你的招式,粉碎你的武器的,不过是刀上余威罢了。
而此时的李初七心中只有一个想法:
我去!打偏了!
“这招有名字吗?”冯子岳目光呆滞,手中还握着光秃秃的剑柄,口中喃喃道。
死脑子,快想啊!这时候可不能露怯啊!
李初七表面平静,内心却在翻涌,缓缓道:
“且慢。”
什么?冯子岳愣了一下。
“我说这招的名字,叫做‘且慢’。”李初七放下平举的木刀,“武道之路,走的是绵远流长,好比流水,争的是滔滔不绝。”
冯子岳回想起师父的教导,他也说过,自己的剑势太过咄咄逼人,快是好事,但过急就变成坏事了。
原来如此,你那时的口型,也不是轻蔑的“切”,而是“且慢”。
冯子岳冲着李初七微微欠身。
“受教了。”
随后将剑柄系在腰间,领着六月剑派的众人转身离去。
李初七此刻强撑着身体,双腿已经隐隐有打摆子的迹象了。
刚刚那一刀,将全身的内力抽了个空,现在真的是一滴都没有了。
整个丹田像是荒芜了十年的盐碱地。
不行!不能被看出来!
李初七用余光瞟到身后的长凳,顺势坐下,身体向后靠在桌沿,两条胳膊肘搭在身后的桌子上。
缓缓说道:“还有谁?”
看上去实在有些嚣张。
众人皆不敢应,此时楼梯处传来一阵拍手声。
“不愧是英雄出少年,司马响佩服。”
来人是着一身黄白相间的锦袍男子,二十七八的模样,身姿挺拔,眉目秀长,甚至带点儿女孩子的妩媚。
李初七自然认得他的名头。
司马响,城主司马传的独生子,传闻说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去刑场观看刑罚,原因是...比较下饭。
可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。
但李初七没想到的是,这个变态居然还是个小白脸。
李初七拱手道:“司马公子,久仰,不知道今天这阵势,用在下身上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?”
司马响抚掌笑道:“误会,误会,我今日来就是专门叫回下面的人,李兄,你的通缉护城司撤销了。”
哦?莫名其妙被通缉,又莫名其妙被撤销?
怎么看你都不像特意跑来叫回手下的人吧。
司马响又转头对着宋峰说道:
“宋捕头,实在不好意思了,你们衙门这趟恐怕白跑了。”
宋峰拱手道:“公子客气了,都是分内之事,既然事情解决了,那在下就先回衙门交差了。”
说罢,冲着司马响又行了一礼,和小徒弟林槐一左一右夹着书生离开。
“等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