命格交易我十六岁那年,玉京城的上巳节灯火如星河倒悬。
人群拥挤,我踮着脚尖,仰头望着那些御风而过的仙人。
他们的衣袂翻飞如云,仙光流转,映得整片夜空都亮如白昼。
我攥紧了手里那枚铜钱,那是娘亲临死前塞给我的,说是能挡一次灾。
“青月,别看了,仙人们不会瞧上咱们的。”
阿姐扯了扯我的袖子,声音压得很低。
我没理她,仍旧固执地仰着头。
然后——一只金箔蝶飘落下来,轻轻停在我的掌心。
四周骤然寂静。
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咚咚咚,像是要撞破胸膛。
那只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,折射出细碎的金光,映在我的指尖上。
我甚至不敢呼吸,生怕一口气吹散了它。
“是她。”
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,清冷如玉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我抬头,对上了一双眼睛。
白九思。
大成尊者,玉京仙府最年轻的掌权者。
他站在云端,垂眸看我,目光温润如月华,却又深不见底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他问。
“李……李青月。”
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他唇角微扬,指尖轻轻一勾,那只金箔蝶便化作一道流光,缠绕在我的手腕上,凝成一道细细的金线。
“从今日起,你便是我的道侣。”
——人群炸开了锅。
阿姐的脸色瞬间煞白,死死拽着我的袖子,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。
“青月,不行!你不能跟他走!”可她的声音淹没在四周的惊呼和艳羡里。
“天啊,她竟然被白尊者选中了!”“这丫头什么来头?竟然能飞升成仙!”“命真好……”我茫然地站在原地,手腕上的金线微微发烫,像是某种烙印。
白九思没有再看我,只是轻轻一挥手,我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,缓缓升向云端。
阿姐的哭喊声越来越远,最后只剩下风声在耳边呼啸。
——瑶光殿的玉阶冰冷刺骨。
我跪在那里,大红嫁衣铺散开来,像是一滩血。
白九思站在我面前,指尖轻轻抬起我的下巴,强迫我直视他。
“知道为什么选你吗?”他问。
我摇头,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。
他轻笑一声,掌心贴上我的脊背。
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钻入骨髓,我疼得浑身发抖,却不敢挣扎。
“因为你的命格。”
他另一只手一挥,司命监的铜镜嗡鸣着浮现在半空。
镜中映出我的身影,可我的眉心处,却缠绕着一道狰狞的血纹,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撕裂过。
“天煞孤星。”
他慢条斯理地说,“此命聚阴,正好滋养我衰竭的灵脉。”
我浑身发冷。
原来……不是眷顾。
是掠夺。
仙娥们无声地围上来,剥去我亲手绣的嫁衣,换上一身冰冷的月魄纱。
我的脚踝被扣上一只青铜环,细如发丝的灵纹刺进皮肉,疼得我眼前发黑。
“锁命环已成。”
白九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,带着一丝满意的笑意,“从今日起,你的命,便是我的药。”
我死死咬住嘴唇,直到尝到血腥味。
那只铜钱还攥在我手心里,硌得生疼。
娘亲说,它能挡一次灾。
可这一次,它挡不住。
剥骨之药我醒来时,手脚冰凉。
床榻柔软得像是云絮,可我却觉得硌得慌。
白九思不在,殿内静得可怕,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仙鹤振翅声,提醒着我——这里不是人间。
手腕上的金线微微发烫,像是某种活物,缠绕着我的血脉。
我盯着它看了很久,直到眼睛发酸,才慢慢坐起身。
“醒了?”一个声音从殿外传来,轻飘飘的,像是羽毛落地。
我抬头,看见一个穿着月白纱裙的仙娥站在门口,手里捧着一只琉璃盏,盏中盛着莹润如玉的丹药,异香扑鼻。
“这是尊者赐你的‘洗髓玉露丹’。”
她将琉璃盏递到我面前,声音恭敬,眼神却冷得像冰,“服下后,可助你脱胎换骨,早日踏上仙途。”
我盯着那颗丹药,喉咙发紧。
它太漂亮了,漂亮得不像是真的。
“我……现在就要吃?”仙娥微微一笑,笑意不达眼底:“自然。
尊者说了,你根基浅薄,需日日服用,方能见效。”
我接过琉璃盏,指尖触到丹药的瞬间,一股寒意顺着指尖窜上来,冻得我差点松手。
仙娥的目光盯在我脸上,像是在等我服下。
我咬了咬牙,仰头将丹药吞了下去。
——剧痛炸开!像是有人用刀剐开了我的经脉,又灌进滚烫的岩浆!我蜷缩在地上,死死咬住嘴唇,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。
冷汗浸透了月魄纱,黏在皮肤上,冷得像蛇。
仙娥站在一旁,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挣扎。
“忍一忍。”
她说,“第一次都这样。”
我疼得眼前发黑,指甲抠进掌心,血珠一颗颗渗出来,滴在地上,晕开一小片暗红。
不知过了多久,疼痛终于褪去,我瘫软在地上,大口喘息。
丹田处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,像是有什么东西……生根了。
仙娥弯腰,捡起我掉落的琉璃盏,淡淡道:“明日此时,我再来送药。”
她转身离去,裙摆拂过门槛,没留下一丝痕迹。
我躺在地上,顶着高高的殿顶,忽然笑了。
原来……这就是仙缘。
——夜里,白九思回来了。
他站在床榻边,垂眸看我,目光温润如初。
“疼吗?”他问。
我摇头,声音哑得不像自己:“不疼。”
他轻笑一声,指尖抚上我的脸颊,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。
“撒谎。”
他的掌心贴上我的后背,那股熟悉的寒意再次侵入骨髓,我浑身一颤,却不敢躲。
“气沉丹田。”
他低声引导,“感受灵流。”
我闭上眼,努力按他说的做。
丹田处那丝微弱的暖意被牵引着,缓缓游走全身。
可每运转一圈,我就觉得……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。
像是……寿命。
白九思的呼吸近在耳畔,温凉如玉。
“很好。”
他说,“继续。”
我睁开眼,看见他指尖缠绕着一缕淡金色的细线——那是从我体内抽出的东西。
他低头,将那缕金线吸入唇间,喉结微动,餍足地眯起眼。
——我终于明白了。
洗髓丹是毒,双修是***。
我不过是……一味活药。
黑笼泪烛我数着日子过。
手腕上的金线已经不再发烫,它像是长进了我的血肉里,偶尔会随着呼吸微微起伏。
白九思每晚都会来,掌心贴上我的后背,抽走一缕金线。
我学会了不发抖,学会了在他餍足地眯起眼时,安静地垂下睫毛。
仙娥依旧每日送来洗髓丹。
琉璃盏里的丹药莹润如玉,异香扑鼻。
我盯着它看了很久,直到仙娥不耐烦地咳嗽一声,才仰头咽下。
剧痛如约而至,我蜷缩在地上,指甲抠进掌心,血珠一颗颗渗出来。
“真能忍。”
仙娥临走前丢下一句,眼神里带着几分讥讽。
我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,才猛地翻身,将藏在舌根下的丹药吐了出来。
——它已经半融化了,黏糊糊的一团,泛着诡异的青绿色。
我盯着它看了很久,忽然笑了。
原来……仙丹也会发霉。
我将它包进手帕,藏进袖口。
——夜里,白九思没有来。
殿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,仙娥们低声议论着什么“矿脉”“暴动”。
我蜷缩在床榻上,听着那些零碎的词句,忽然意识到——这是个机会。
我赤着脚溜出殿门,青铜脚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
它很沉,每走一步都像是拖着一条冰冷的蛇。
后山的采矿洞黑黢黢的,像是张开的兽口。
我贴着石壁挪进去,腐朽的腥气扑面而来,呛得我咳嗽起来。
“谁?”一个嘶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。
我僵在原地,心跳如擂鼓。
“是……新来的药引子?”那声音更近了,带着几分戏谑,“怎么,白九思的床榻不够软?”我循声望去,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青铜巨笼里。
她的指甲已经磨掉了一半,手臂上遍布狰狞的青紫。
笼壁上刻满了细小的划痕,像是某种计数。
“一百零三……”她喃喃自语,又用半截指甲在石壁上刻下一道新痕。
“你在数什么?”我轻声问。
“日子。”
她抬头,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,“姐姐叫阿云,你呢?”“李青月。”
她嗤笑一声:“名字挺好听,可惜活不长。”
我蹲下身,从袖口摸出那颗融化的丹药:“这个……你要吗?”阿云的眼睛瞬间亮了。
她扑到笼边,手指穿过栏杆缝隙,死死攥住我的手腕:“给我!”我还没来得及反应,笼中突然传来一阵沙沙声。
像是……什么东西在爬。
阿云脸色骤变,猛地将我推开:“快跑!”——一只磨盘大小的蜘蛛从阴影中窜出,复眼泛着绿光,尖锐的足肢刮擦着笼柱,发出刺耳的声响。
噬魂蛛。
我踉跄着后退,后背撞上冰冷的石壁。
蜘蛛嘶鸣着扑来,腥风扑面!慌乱中,我扯下腰间的流云佩——那是白九思随手赏我的小玩意儿。
玉佩碎裂的瞬间,爆出灼目的光芒!噬魂蛛厉啸着退缩,更多的沙沙声却从四面八方响起。
阿云在笼中嘶喊:“血!用你的血抹在笼身的阵眼上!”我咬破指尖,凭着本能将血涂抹在笼身的凹槽里。
鲜血渗入的瞬间,幽暗的赤纹骤然亮起!笼中传来绝望的崩裂声。
不只是蛛爪被烧焦的声音。
更像是……某种枷锁,碎了。
焚血成纹我跌坐在地上,指尖的血还在滴。
噬魂蛛在黑暗中嘶鸣,绿莹莹的复眼忽明忽暗,像鬼火。
阿云在笼子里拼命拍打栏杆:“快!用血画阵!”我咬破另一根手指,血珠滚落,在青铜笼的凹槽里蜿蜒。
——疼。
比洗髓丹剐经脉还疼。
血一沾上笼身,那些陈年的黑垢就像活过来一样,***吞噬我的血。
笼壁上的符文开始发亮,先是暗红,然后越来越艳,最后烧成刺眼的赤金色。
“天杀的……”阿云的声音发抖,“你的血……怎么会……”我没空理她。
因为记忆炸开了。
——我看见自己穿着月白仙袍,站在一座巨大的青铜鼎前。
鼎里翻滚的不是丹药,而是一个个活人。
他们被灵锁捆着,沉在沸腾的灵液里,皮肉一寸寸融化。
“这批凡人的灵根纯度太差。”
我听见自己的声音,冷得像冰,“榨干后丢去喂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