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溪镇归来的次日,天还未亮透,李明远便再也睡不着了。
昨夜,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,第一次睡得那般踏实安稳。
腹中有粮,家中有盐,手中有钱(虽然不多),三叔公那边的债务也已还清,这让他紧绷了多日的神经,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松弛。
然而,当晨曦再次洒落,现实的压力也随之而来。
张财主家的田租,像一块沉甸甸的巨石,依旧悬在他的心头。
二百文钱,对于如今的他而言,仍是一个不小的数目。
“哥,今天我们还吃米粥和菜饼吗?”秀丫***惺忪的睡眼,小脸上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。
昨日那顿加了盐的饭食,对她而言,简直是人间至味。
李明远笑着摸了摸她的头:“当然吃!不过,我们得省着点吃。
这些米面,要让我们撑到下一次去镇上换回更多粮食才行。”
他起身,先是将昨夜吃剩的兔肉和鸡骨架(上面的肉丝已经被他们啃得干干净净)小心地用新买的盐抹了一层薄薄的盐花,然后挂在屋檐下风干——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简单的肉食保存方法了。
虽然效果可能有限,但总比任其腐坏要强。
早饭依旧是糙米粥和野菜饼,但因为有了盐的调味,味道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。
兄妹俩吃得心满意足,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气。
李明远明显感觉到,这几日食物和营养的改善,让他这具本就年轻的身体,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恢复着。
原先那种时不时涌上来的虚弱感和眩晕感,已经很少出现了。
饭后,李明远并没有急于再次进山。
他知道,连续的高强度劳作对身体消耗极大,而且,有些事情,比单纯地采摘山货更为迫切。
“秀丫,今天我们来做几件大事!”李明远故作神秘地对妹妹说道。
第一件“大事”,便是修补他们的衣服。
从镇上买回来的针线虽然粗陋,但总算能用了。
李明远让秀丫找出家里所有破了洞、开了线的衣服,他则凭借着前世住宿舍时被逼无奈学会的一点缝纫技巧,开始穿针引线。
他的动作虽然笨拙,针脚也歪歪扭扭,但好歹能将那些破洞一个个堵上,将开裂的衣缝重新缝合。
秀丫也在一旁学着,用小手捏着针,小心翼翼地缝补自己的小褂子。
阳光透过窗棂,照在兄妹俩专注的脸上,构成了一幅温馨而宁静的画面。
忙活了一整个上午,他们总算将大部分破旧的衣物都修补了一遍。
虽然依旧满是补丁,但至少不再“衣不蔽体”,也更保暖了些。
第二件“大事”,便是继续加固他们的茅草屋。
秋意渐浓,山里的夜晚已经颇为寒冷。
他用昨日剩下的高岭土泥巴,混合着更多的干草和水,仔细地涂抹在墙壁的裂缝和破洞处。
他还打算等天气再好些,去山里砍些更粗壮的木材,将屋顶和主要的承重结构再加固一番。
这些活计虽然琐碎,却关系到他们能否安然度过即将到来的冬天。
李明远深知“未雨绸缪”的道理,绝不敢有丝毫懈怠。
在做这些的同时,他也没忘了对工具的改进。
那只从山里带回来的兔子的皮,被他小心地剥了下来。
他回忆着前世看过的关于原始部落硝制皮革的方法,虽然条件简陋,但他还是想尝试一下。
他先用柴刀将皮上残留的脂肪和碎肉刮干净,然后在木盆里(这是他家唯一像样的容器了,还是个破的)用草木灰和水浸泡。
据说草木灰的碱性能帮助去除毛发和软化皮革。
这个过程需要好几天,而且气味并不好闻。
秀丫好奇地凑过来看了几次,都捏着小鼻子跑开了。
李明远却乐在其中。
如果能成功硝制出柔软耐用的皮革,那不仅可以用来做些保暖的物件,比如手套、帽子,甚至可以拿到镇上卖个好价钱,远比卖原皮要划算得多。
当然,进山依旧是他们获取生活物资和积累财富的主要途径。
在家休整了两日,将该做的准备都做得差不多了,李明远便再次带着秀丫,踏上了前往大青山的道路。
这一次,他的目标更加明确,也更有计划性。
他首先去查看了上次设置的那几个陷阱。
可惜的是,那只成功捕获兔子的陷阱,绳套已经断裂,显然是被其他动物破坏了。
另外两个陷阱则空空如也,只有一些被触动过的痕迹。
“看来,这些小家伙们也学精了。”
李明远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。
他知道,同一个地方,用同一种陷阱,很难连续成功。
他需要更隐蔽的布置,更巧妙的机关,以及对猎物习性更深入的了解。
不过,他并没有气馁。
他仔细检查了陷阱周围的痕迹,分析着失败的原因,然后重新选择了几个更隐蔽的地点,用新做的、更加结实的绳索,布置了几个改良版的套索陷阱和一个简易的压石陷阱。
随后,他开始有针对性地寻找那些他认为有价值的山货。
黄精、何首乌这些药材,他会仔细辨认年份和品相,只采挖那些相对成熟的。
他还在一处向阳的山坡上,发现了一小片野生的茯苓。
茯苓寄生在松树根部,是常用的健脾利湿的药材,价值不低。
只是挖掘起来颇为费力,他费了好大劲,也只挖到一小块。
栗子和核桃(他在更深一些的山坳里发现了两棵野生的核桃树,果实虽然不大,但胜在纯天然)依旧是他们重点搜集的对象。
这些坚果不仅能充饥,也是很好的能量来源,晒干了还能长期保存。
他还特意留意了那些色彩鲜艳、羽毛漂亮的鸟类。
虽然他那手投掷木矛的技术还很粗浅,但万一运气好,再打下一只锦鸡,那可就赚大了。
秀丫也成了他的好帮手。
小丫头眼尖,经常能发现一些隐藏在草丛中的菌菇或者成熟的野果。
她还学会了辨认一些常见的野菜和药材,能帮着李明远一起采摘。
兄妹俩配合默契,在山林中穿梭,每一次弯腰,每一次攀爬,都充满了对收获的渴望。
这日,他们在一处长满藤蔓的陡峭石壁下,意外地发现了一***野生的猕猴桃。
青褐色的果实挂满了藤蔓,虽然个头不大,但散发着诱人的清香。
“野梨儿!哥,是野梨儿!”秀丫兴奋地喊道。
在当地,这种野生的猕猴桃被称为“野梨儿”或“藤梨”。
李明远也是大喜过望。
猕猴桃富含维生素,酸甜可口,无论是直接食用还是酿酒、做果脯,都是极好的。
他小心地攀上石壁,将那些已经微软的、成熟的猕猴桃一个个摘下来,装满了半个竹篓。
就在他们满载而归,准备下山的时候,路过一片茂密的竹林。
李明远突然想起,竹子也是个好东西啊!竹笋可以吃,竹子可以用来制作各种器具,甚至可以用来建造房屋。
他仔细观察了一下,这片竹林里的竹子大多是常见的青竹,年份不一。
他用柴刀砍了几根相对细一些、年份较浅的嫩竹,打算带回去试试看能不能做些竹筒饭或者腌制竹笋。
他还特意挑选了几根粗壮的老竹,准备用来加固屋顶或者制作一些更结实的工具。
砍伐竹子的时候,李明远意外地在竹林深处发现了几丛品相极佳的竹荪。
竹荪被誉为“菌中皇后”,营养丰富,味道鲜美,在前世可是名贵的食材。
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带着白色网状裙摆的竹荪采摘下来,心中盘算着,这东西拿到镇上,应该能卖个好价钱。
接下来的十几天里,李明远和秀丫几乎每隔一两日便会进山一次。
他们的收获也越来越丰富,竹篓也越背越沉。
除了各种野菜、野果、坚果和菌菇,他们还陆续捕获了两只兔子和三只山鸡(虽然不是锦鸡,但也是难得的野味)。
李明远投掷木矛的技术,在不断的练习下,也精准了不少。
那些采回来的药材,如黄精、茯苓、何首乌等,都被他仔细地清洗、切片、晾晒,分门别类地存放好。
他打算等积攒到一定数量后,再一次性拿到镇上的回***去售卖。
而那些野味,除了留下足够自己食用的部分,李明远也开始琢磨着如何处理才能卖出更高的价钱。
他尝试着用熏制的方法来保存肉类,还在秀丫的帮助下,将那些漂亮的鸡毛收集起来,用草木灰水清洗干净,晾干后显得更加鲜亮。
那张浸泡在草木灰水里的兔皮,经过几天的处理,也开始散发出刺鼻的气味。
李明远忍着不适,将其捞出,用石块反复刮磨,去除残余的毛发和脂肪,然后又用捣烂的栗子壳(据说含有鞣酸)和一些油脂反复***。
这个过程漫长而繁琐,他也不知道最终能否成功,但总归是个尝试。
随着家中物资的渐渐充裕,李明远也开始着手更大规模地修缮房屋。
他从山上砍回了更多更粗壮的木材,用它们替换掉了一些已经腐朽的房梁和柱子。
他还编织了更厚实的茅草帘子,用来遮挡窗洞和加固屋顶。
他们的家,虽然依旧简陋,但比起最初那个四面漏风、摇摇欲坠的破茅屋,已经有了天壤之别。
至少,在即将到来的寒冬里,他们有了一个相对温暖和安全的庇护之所。
这期间,三叔公李福田也来看过他们几次。
看到李明远将日子过得渐渐有了起色,院子里堆满了柴火和晾晒的山货,老人家也是颇为欣慰,不时地会提点他几句村里的人情世故,或者传授一些农事和山林经验。
李明远都虚心听取,受益匪浅。
村里其他一些人家,看到李明远兄妹俩的变化,也都暗暗称奇。
有些人佩服他的勤劳和本事,也有些人暗地里泛酸,觉得他不过是运气好罢了。
对此,李明远一概不予理会,只是专心过好自己的日子。
时间一晃,便到了深秋。
田里的庄稼早已收割完毕,树叶也开始泛黄飘落,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。
李明远估摸着,张财主家催收田租的日子,也该近了。
这日,他将积攒下来的所有品相较好的干药材、处理干净的野鸡毛、几只熏制好的野兔和山鸡,以及大部分晒干的栗子、核桃、竹荪等山货,都仔细地打包整理好,准备再次前往清溪镇。
这一次,他的目标很明确——尽可能多地换取铜钱,争取能一次性缴清田租,再买些过冬的必需品,如棉花(如果买得起的话)、更厚实的布料和更多的粮食。
“哥,这次去镇上,能给我买个拨浪鼓吗?”秀丫拉着他的衣角,小脸上满是期盼。
她在村里见过别家孩子玩那种能发出“咚咚”声响的小鼓,羡慕得不得了。
李明远看着妹妹渴望的眼神,心中一软,笑道:“好!如果这次我们赚的钱够多,哥就给你买一个最好看的拨浪鼓!”第二日一早,李明远依旧背着沉甸甸的竹篓,牵着秀丫,踏上了前往清溪镇的道路。
有了上次的经验,他这次显得从容了许多。
他径直来到回***,将精心处理过的药材一一摆在老先生面前。
那位山羊胡老者看到李明远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。
显然,他对这个半月前还穷困潦倒的少年郎,能这么快又采到这么多品相不错的药材,感到有些意外。
这一次,老者没有过多压价,对那些处理得当的黄精、茯苓和何首乌,都给出了相对公道的价格。
光是这些药材,就卖了一百三十文钱!随后,李明远又去了东市。
那些色彩鲜亮的野鸡毛,果然很受欢迎,被一个专门制作头饰的老妇人以二十文的价格悉数收购。
而那几只熏制好的野兔和山鸡,因为保存完好,肉质紧实,也卖给了一家小酒馆,得了八十文钱。
剩下的栗子、核桃和竹荪等山货,也因为品质上乘,很快便销售一空,又进账了七十余文。
总共算下来,这一次镇上之行,李明远竟然赚了三百余文钱!这绝对是一笔超乎想象的巨款!李明远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。
他连忙拉着秀丫,先去粮店买了一大袋白米(这次他奢侈了一把,没买糙米)、一袋黑面,又买足了盐巴和灯油。
然后,他犹豫再三,还是咬牙花了一百文钱,扯了二丈厚实的棉布,又买了一小包棉花。
虽然贵得让他肉疼,但一想到冬天即将来临,妹妹身上那件单薄的旧棉袄,他便觉得这钱花得值。
做完这些,他还剩下将近一百文钱。
“哥,拨浪鼓……”秀丫怯生生地提醒道。
“忘不了你的!”李明远哈哈一笑,拉着她来到一个卖小孩子的玩意儿的摊位前,精挑细选,给她买了一个画着胖娃娃、摇起来“咚咚”作响的拨浪鼓,花了三文钱。
秀丫抱着崭新的拨浪鼓,爱不释手,小脸上乐开了花。
回村的路上,李明远的心情无比轻松。
田租的压力,总算是解决了大半。
然而,当他们走到村口的时候,却看到一群人正围在村头的大槐树下,议论纷纷,气氛似乎有些紧张。
李明远心中一紧,拉着秀丫快步走了过去。
只听人群中有人说道:“张财主家也太不是东西了!往年田租都是秋收后一个月才收,今年怎么提前了这么多?”“可不是嘛!说是他家少爷要在镇上买个什么院子,急等着用钱,就催着各家各户赶紧把租子缴上去,迟一天就要加三成的利息!”“三成利息?这不是抢钱吗!”“谁说不是呢!我家那点收成,缴了租子,剩下的还不够一家老小糊口的……”李明远听着众人的议论,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。
张财主家竟然提前催租,还要加收利息?这分明是不给活路啊!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串沉甸甸的铜钱,心中刚刚升起的轻松感,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压力所取代。
他原以为自己已经筹够了田租,却没想到,麻烦竟然来得如此之快,如此之凶猛。
看来,他与这张财主的第一次正面交锋,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。
夜色渐浓,寒风呼啸。
李明远站在自家院中,望着远处张财主家那片灯火通明的宅院,眼神变得异常凝重。
他知道,一场严峻的考验,正在等待着他。
而他,必须想尽一切办法,带领妹妹,渡过这个难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