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棠斜倚在暖阁的软榻上,指尖轻轻敲击着一本账册。
窗外雪已停,檐角垂下的冰凌映着月光,像一柄柄悬着的利剑。
白芷捧着热茶进来,见自家小姐盯着户部往年的盐税册子出神,忍不住低声道。"
姑娘,夜深了,仔细伤着眼睛。"
纪棠没抬头,只淡淡道:"裴家今年私吞的盐税,比去年多了三成。"
她指尖在某页上一顿,"看来,那位裴侍郎是笃定皇贵妃能保他了。"
白芷心头一跳:"姑娘真要动裴家?他们背后可是五皇子……"纪棠轻笑一声,合上账册。
烛火映在她眼底,像两簇跳动的幽火。"
五皇子?"她红唇微勾,"一个十四岁的孩子,能翻出什么浪?"她起身走到窗前,望着远处皇城的方向,眸色渐深。"
去备一份厚礼。"
她忽然道,"明日,我要拜访二皇子府。"
---城南,一处僻静小院。
杜砚之推开院门时,微微怔了怔。
三日前,他还是漏雨斋里咳血的穷书生,如今却住进了这处雅致院落。
青砖黛瓦,梅树三两株,书房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,连炭盆都烧得正旺。"
杜公子可还满意?"一道清冷嗓音从身后传来。
杜砚之回头,见纪棠披着狐裘站在廊下,雪光映得她肌肤如玉,眉目如画。
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:"纪小姐亲自来送银钱?"纪棠轻笑,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:"这里有五十两,是本月酬金。"
她顿了顿,"另外,我请了苏州陈大夫明日来诊脉。"
杜砚之眸光微动,却只淡淡道:"不必。"
"杜公子。"
纪棠忽然上前一步,仰头看他。
她今日未戴步摇,青丝只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,发间幽香若有若无,"我们既然做了交易,你的命就是我的。"
她指尖轻轻点在他心口,"所以,好好活着。"
杜砚之呼吸一滞。
没等他反应,纪棠已转身走向院门。
临出门前,她忽然回头:"对了,六日后的诗会,二皇子会来。"
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,"杜公子若有佳作,不妨一展才华。"
---翌日,二皇子府。
暖阁里炭火融融,二皇子萧景瑜正在赏画。
见纪棠进来,他含笑抬手:"纪小姐难得登门。"
纪棠福身一礼,将礼单奉上:"殿下雅好书画,家父偶然得了一幅《雪溪图》,特来献予殿下。"
萧景瑜挑眉:"王维真迹?""赝品。"
纪棠坦然道,"但足以乱真。"
二皇子大笑:"纪小姐果然爽快。"
他示意她入座,"听闻裴家退婚一事,本王甚为惋惜。"
纪棠垂眸,唇角却勾起一抹冷笑:"殿下说笑了。
商门之女,怎配入裴家高门?"萧景瑜眸光一闪:"纪小姐今日来,不只是为了送画吧?"纪棠抬眸,直视二皇子:"殿下想要户部吗?"阁内骤然一静。
良久,萧景瑜轻笑:"纪小姐好大的胆子。
熟是今***父亲亲来,也不敢跟我如此说话。"
“早听闻江南纪氏财力雄厚,可如今纪小姐远在京城,这里说到底不是江南。
纪老远在江南,出门在外,纪小姐理应小心提防,谨言慎行。
今日就当纪小姐与我交个朋友,方才的话我就当你从未说过”"裴家贪墨盐税的证据,三日后会送到殿下案头。"
纪棠不疾不徐,"只要殿下答应我一件事。"
"哦?""六日后的诗会,我带个人来。"
萧景瑜把玩着茶盏,忽然道:"听闻纪小姐资助了一位寒门学子?"纪棠微笑:"殿下消息灵通。"
"能让纪小姐看中的人,想必不凡。"
萧景瑜意味深长,"本宫很期待。"
---京城纪府指尖轻轻拨弄着茶盏盖,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。
纪棠轻声道:"小芷,这宫里的事,就像后院那株老槐树的根,盘根错节。"
"当今陛下萧正..."她顿了顿,茶盏盖叩在瓷沿上发出清响,"推崇重农抑商之政,自有其道理,但过于极端,士农工商,我们成了最低贱的存在。”
“城东绸缎庄的掌柜上月跟我说,运一批蜀锦进京要过八道关卡,税银能扒掉半层皮,如今南边茶叶都快断了商路。
满朝文武谁提改政策,陛下就拿'重农桑、抑末作'的祖训堵回去。”
“京城这街面上,多少老字号铺子挂了闭店的牌子?反倒是那些贪官的宅院越修越气派”白芷捧着茶碗,眨巴着眼睛凑近:"小姐,二皇子会帮我们吗?听说他素有贤名..."纪棠指尖划过杯沿,忽然低笑一声。"
二皇子萧景瑜?皇后娘娘唯一的儿子,如今太子位空着,他自然是盯着的。
你看他府上每隔三月就办赛诗会,不管寒门士子还是商贾之子,只要文章好就能进门——这是在笼络人心呢。
那大皇子萧凛从西夏为质回来后,整日在花街柳巷厮混,总是以面具示人,听说那脸上是被人刺了字,他亲手剜去了那块肉。
人人都当他是废人,可当年在西夏熬了十年的人,哪能真糊涂?他到底是不是藏拙,谁也说不准。"
她放低声音,目光掠过窗外摇曳的竹影。"
最张扬的是五皇子萧景琰,才十五岁就纳了五位小妾,仗着母妃是皇贵妃,舅舅又是手握兵权的平东侯刘旭,当街鞭打言官都没人敢管。”
“听说户部尚书最近常往他府上送蜜渍樱桃——那尚书管着国库银钱,显然是押了五皇子的注。"
"可二皇子想要揽户部的权..."纪棠忽然转动腕间玉镯,镯身撞出泠泠声响"前儿我瞧着他府里的幕僚,正跟江南来的盐商密谈。
若二皇子能说动陛下松一松商税,咱们绸缎庄的路子或许能宽些。
只是这盘棋啊..."她望着远处宫墙飞檐,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长阴影"如今北戎虎视眈眈,昭宁大概和北戎联姻,而那西夏……咱们啊,且看着吧。"
"那杜公子……""他?"纪棠唇角微勾,"他会是捅向裴家最利的那把刀。"
窗外,雪又开始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