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昭宁二十七年,冬。

江南的雪落得轻,却冷得刺骨。

纪棠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庙门时,杜砚之正伏在案前咳血。

破庙漏风,雪粒子从残破的屋檐缝隙里钻进来,落在他单薄的青衫上,洇开一片湿痕。

他手指修长,骨节分明,却因久病而苍白,此刻正死死攥着一方帕子,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渍。

纪棠眯了眯眼,抬步跨过门槛。

她的鹿皮靴踩在枯草上,发出细微的窸窣声。

杜砚之猛地抬头,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眸子——那女子披着雪白狐裘,发间一支金丝步摇,映着庙外雪光,熠熠生辉。"

杜公子。"

她开口,嗓音清冷,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,"久仰。"

杜砚之皱眉,下意识将染血的帕子往袖中一藏,嗓音沙哑:"姑娘何人?"纪棠没答,只是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抽出一沓文章,轻轻搁在他案头。"

《盐铁论疏议》,陇右盐税核算有误,少算了三州份额。"

她指尖点了点某处,鎏金护甲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冷芒,"杜公子这般疏忽大意,怪不得文章不被刘相看起"杜砚之面色骤变。

他猛地站起身,案上砚台被衣袖带翻,墨汁泼洒,污了竹简。

纪棠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,只是轻轻"啧"了一声,似笑非笑:"恼羞成怒?""商女也配论国策?"他冷声讥讽。

纪棠闻言,忽然笑了。

她笑起来时,眼尾微微上挑,像只狡黠的狐狸,可眼底却半点温度都没有。"

我不但能论盐税,还能买你的策论。"

她慢悠悠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洒金契约,推到他面前。"

每月五十两,买杜公子锦绣文章——如何?"杜砚之盯着那张契约,眸光晦暗不明。

良久,他冷笑一声:"纪小姐这是要养门客?""门客?"纪棠挑眉,"杜公子未免太看得起自己。"

她忽然俯身,步摇垂下的珍珠轻轻擦过他的侧脸,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。"

我要的,是你笔下能动摇朝堂的文章。"

她嗓音极轻,却字字清晰,"当然,你若不肯写,我也有的是法子,让你这辈子都踏不进考场。"

杜砚之瞳孔微缩。

他忽然想起半月前的传闻——江南纪氏的大小姐被户部侍郎之子裴景明悔婚,当夜,裴家三条漕船离奇沉没,船上押送的蜀锦,尽数泡了水。

官府说是触礁,可那夜……分明结了冰。

他抬眸,正对上纪棠含笑的眼。

那眼神,像淬了毒的刀。

两个月前,重阳夜。

裴家祠堂的红烛燃了半宿,纪棠站在廊下,听着里头传来的谈笑。"

商门之女,也配进我裴家?不过是图她纪氏钱庄的印信罢了。"

"明日悔婚,记得当众烧了她绣的《千里江山》帐幔,好叫她知道,商女终究是商女,上不得台面。"

窗纸透出的烛光映在纪棠脸上,明明灭灭。

她低头,看着掌心被金线勒出的血痕——那顶红罗帐,她绣了整整半年,每一针都藏着少女时最天真的期盼。

可现在,它成了笑话。"

姑娘……"身后,丫鬟白芷捧着药膏,声音发颤。

纪棠没说话,只是缓缓抽出裁衣剪。"

咔嚓——"价值千金的嫁衣应声而裂,她面无表情地将绣着鎏金凤凰的衣摆扔进火盆,火光映亮她半边侧脸,明明艳若桃李,却冷得像冰。"

去查。"

她开口,嗓音平静,"裴家最近,在打点哪个考官。"

破庙外,雪越下越大。

杜砚之盯着契约末尾那个朱砂指印,忽然笑了。"

纪小姐。"

他慢条斯理地研墨,嗓音低哑,"你买我的文章,是想报复裴家?"纪棠挑眉:"杜公子很聪明。"

"可惜。"

他抬眸,眼底闪过一丝讥诮,"我凭什么帮你?"纪棠笑了。

她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张药方,轻轻放在案上。"

苏州陈家的方子,专治肺痨。"

她指尖点了点,"杜公子,你现在该想的,不是帮不帮我,而是……"她俯身,红唇几乎贴在他耳畔,吐气如兰"你的命,值不值这个价。"

杜砚之眸光一沉。

良久,他提笔,在契约上落下自己的名字。

纪棠满意地收起契约,转身走向庙门。

临出门前,她忽然回头,冲他嫣然一笑:"对了,忘了告诉杜公子——""你咳血的毛病,只有我能治。"

话音未落,她已踏入风雪中,狐裘翻飞,转眼便消失在茫茫雪幕里。

杜砚之盯着她离去的方向,缓缓攥紧了手中的药方。

窗外,雪落无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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