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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雪莹!」李美娟的眼中划过一丝惊喜。

可下一秒钟,想起了对面女孩的身份,李美娟眼中的惊喜霎时被冷漠取代,「你还有脸来?」

「娟姨,对不起!」潘雪莹抬起头,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挂着一双超大号眼睛,看上去有些像外星人,但却不可怖,反而有些可怜。

意识到自己又动了不该动的恻隐之心,李美娟轻轻推了潘雪莹一下,反手就带上了门。

七月的夏夜十分闷热,潘雪莹抱着胳膊蹲在 203 门口,没一会儿,整个人就被汗水湿透了。

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,时不时有人上到二楼,会被蹲在黑暗中的潘雪莹吓一大跳。

东北盛产「热心肠」,见一个湿漉漉的小姑娘蹲在门口等人,好几个大妈、大姨都邀请潘雪莹去自己家里吹着风扇、吃着西瓜等,但都被潘雪莹一一回绝。

也不知蹲了多久,正当她快要睡着时,红色大铁门「吱嘎」一声被推开了。

潘雪莹惊喜抬眸,然后就撞上了李美娟眼中***裸的厌恶。

「你在那装可怜给谁看?你是要让全楼的邻居都在背后讲究我吗?」李美娟居高临下,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仿佛裹挟着冰碴。

潘雪莹愧疚地低下头,「对不起,娟姨,我不是故意的!」

「你要真心觉得对不起我,刚才就应该走,而不是蹲在我门口现眼!」

潘雪莹鼻头一酸,将头垂得更低了,「娟姨,我知道我臭不要脸,一个小三的女儿还敢找上门来。可我真的没办法了,现在只有您能帮我了。」

看着潘雪莹瘦削的小身板,听出孩子语气中的委屈和小心翼翼,李美娟的心也忍不住一揪一揪的。毕竟是她真心真意疼了十几年的孩子,这份感情不是说收回就马上能收回的。

李美娟轻叹一口气,然后侧过身子,「进来吧!」

潘雪莹猛地抬头,眸中晶莹的泪水里闪动着压抑不住的惊喜。

得知潘雪莹还没吃饭,李美娟给她下了一碗鸡蛋面。

看着娟姨在厨房忙碌的背影,潘雪莹忍不住在内心慨叹,为什么我不是你的女儿?为什么我的妈妈是小三?

一碗面,潘雪莹暴风式吸入,几口就干没了。配上非洲难民一般的小体格,尽管她没说,李美娟也知道,秦虹死后,潘雪莹过得并不好。然而,即便如此,她也无法圣母地将潘雪莹视如己出。当潘雪莹提出希望她做监护人时,李美娟一秒钟都没有犹豫,直接拒绝,「潘雪莹,你是不是跟***一样,都当我是大傻子?」

潘雪莹拼命摇头,「没有!娟姨,你是全世界最善良的人,我怎么能把你当傻子呢?」

「少给我戴高乐!你呀,跟***一样,心眼太多。你后来为什么不来我家了?应该是知道***就是我老公了吧?」

潘雪莹抿了抿嘴,低头不语。

「说实话,跟秦虹比起来,你还算有点良心,但不多。都说什么根儿长什么苗,这话可真没错。***总绑架我给她带孩子,现在她死了,你又来绑架我当你监护人。我这要是真同意了,我不是大傻子,是什么?」说到最后一句时,李美娟的声调原地起飞,直接上了八度。

潘雪莹被吓出一个激灵,支支吾吾地不晓得怎么回答,索性直接给李美娟跪了下去,「娟姨,求求你,我不想去孤儿院!她们都不待见我,我现在只有你了!你再疼我一次好不好?」

潘雪莹涕泗横流,眼泪、鼻涕糊了一脸。李美娟忍了又忍,终于逼退了她那动不动就泛滥的同情心。她扯起潘雪莹,粗暴地往大门口拉,「你给我滚!你们家人都死绝了,那个监护人都轮不到我来做。去孤儿院也是你的命,谁让你摊上一个造孽的妈。我可不是太平洋警察,管不了那么宽!」

潘雪莹被李美娟丢出了门。

趴在门缝上听了半天,见外面没有声音,李美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。可算给这「瘟神」送走了。刚刚走上做生意、发财、死老公的人生巅峰,谁也别来沾边。

然而,当她第二天在自己的移动餐车旁看到守株待兔的潘雪莹时,李美娟的眼前止不住地冒金星。果然,「臭不要脸」这毛病会遗传。

「潘雪莹,你还要不要点儿脸了?昨天,我不是跟你说得很清楚了吗?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?」

「娟姨,你就收养我吧,求你了!」

「不收养!赶紧给我滚蛋!」

「求你了,娟姨!」

「你 TM 是要跟我耍臭无赖,是不是?」

李美娟拔高了嗓音,周围做生意的小摊贩都被她吸引了过来。

卖烤鸡架的伍嫂跟李美娟关系不错,吃瓜群众怂恿着她上前八卦一下。而迫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伍嫂,也当仁不让地领下了这份差事,「娟儿,啥事儿呀?这孩子是谁呀?」

有潘雪莹这么个「活爹」守在这,家里那点破事早晚得曝光。从潘雪莹嘴里说出来还不如她***,正好也可以恶心恶心这「活爹」。

思及此,李美娟从鼻孔中哼出一声不屑,「我那死鬼老公搞破鞋,这就是他跟那『破鞋』的孩子。现在这小崽儿是个累赘,她家里人都不要她,想抓我当冤大头,当她监护人。」

李美娟用最恶毒的语言,最恶心的方式,将那段违背伦理道德的故事讲了出来。

眼泪在潘雪莹的眼圈中打转,她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。她不恨李美娟,她是小三的孩子,她活该被骂。换作她是李美娟,或许会骂得更难听。

「孩子,这就是你不对了!你找谁收养你,也找不到***的原配吧?大清朝可亡了快一百年了,到哪也说不出让原配养小三孩子的道理。你们在法律上,就是陌生人。」

「她不是陌生人,她是我娟妈!」潘雪莹看向伍嫂,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扑簌簌地落下。

娟妈说得对,我就是随根,心眼多。我现在在玩道德绑架。可娟妈,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。以后,等我长大了,我千倍万倍地补偿你,孝顺你。你就允许我最后再卑鄙一次吧。

「啥娟妈?」伍嫂不解地看向李美娟,这不解背后,藏着浓到化不开的熊熊八卦之魂,「你们俩以前认识?」

李美娟斜睨着潘雪莹,对她的不喜又添了几分,「她妈是我铁瓷(闺蜜),总让我帮着带孩子。我这边当牛做马地给人当老妈子,人家那边跟我老公双宿双飞。一顶大绿帽,从头给我扣到了脚。」

嘶——

周围的空气都快被吃瓜群众吸干了。

伍嫂张了张嘴,然后又闭上了。舌灿莲花如她,也不知该如何点评如此狗血的剧情。

同感的还有一帮吃瓜群众,尴尬令他们尽快逃离了风暴中心。可这一上午,所有小摊贩都将一半的注意力分给了李美娟和潘雪莹,生怕错过了这场***戏的***部分。

如是过了一天,两天,三天……吃瓜群众翘首以盼的撕 B 情节并没有发生,李美娟始终当潘雪莹为空气。而潘雪莹也不气馁,她学也不上了,见天地守在李美娟的移动餐车旁,誓将刷脸进行到底。

东北家庭一向奉行再穷不能穷教育,再苦不能苦孩子。所以,即便 1998 年的东北 GDP 已经惨不忍睹,可李美娟的炸串生意却依旧很是不错。一到中午、晚上放学,餐车就会被无序的小学生、初中生重重包围。

李美娟一个人忙得团团转,经常被一些学生钻空子,不给钱。这个时候,潘雪莹就会眼尖地冲上前,一把揪住那些没付钱的学生,帮李美娟把钱要回来。

李美娟不想白白承了潘雪莹的情,总会在人流散去后,给她炸上几个肉串,然后刷上满满的番茄酱。李美娟记得,潘雪莹很喜欢吃番茄酱。

潘雪莹接过肉串,甜甜地说声「谢谢」,而后又会不死心地再问上一句,「娟姨,我很能干的,你真不考虑收养我吗?我可以给你做饭,洗衣,还能帮你看摊儿。」

李美娟权当没听见,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。

如此坚持了一周,潘雪莹与姥姥姥爷约定的期限也到了。李美娟不肯收留她,她只能被送去孤儿院。

就这样,潘雪莹突然从李美娟的生活中消失了。

起先,李美娟感到很庆幸。可庆幸没多久,落寞竟找上了她。她总能在恍惚间看到曾经徘徊于餐车前的小小身影。

过往十年的记忆纷至沓来,儿时的潘雪莹与她相处的时光经常出现在她的梦中。

李美娟,你个大***,你是菩萨么?用你在这佛光普照?自己过了两天好日子,就浑身皮痒,非得找虐,是不是?

李美娟日日三省吾身,持续用最恶毒的语言进行输出,主打一个将圣母心粉碎在摇篮里。

另一边的鞍山孤儿院里,潘雪莹和一群身世可怜的孩子生活在一起。他们有的死了爹,有的死了妈,有的父母双全,但就是不想要他们。或许是因为他们天生有残疾,或许只是因为养不起,或者根本就不想养。

来到鞍山儿童福利院的第一天,祥和的气氛打破了潘雪莹对孤儿院的刻板印象。她忽然觉得,也许当年秦虹只是为了吓她,所以才编出了那么多骇人听闻的人吃人的故事。也许,真实的儿童福利院并没有那么可怕。

直到第一晚,睡梦中的潘雪莹似有所感,突然惊醒,然后就见到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剪刀几乎贴在了她的脸皮上。

她想要呼喊,嘴里却多出一块腥臭腥臭的破布。她止不住地想要呕吐,却因那块臭布封嘴而被憋得连连翻白眼。

紧接着,大剪刀的「咔嚓」声在她的耳畔徘徊,惊得她冷汗狂飙。

没一会儿,她的刘海就被剪光了。始作俑者笑嘻嘻地将臭布从潘雪莹的口中扯出,「这是新人仪式,恭喜你,成为我们中的一员。」

潘雪莹推开她,哭着跑去找老师。

老师被潘雪莹从梦中摇醒,十分不悦地告诉她,有什么事明天再说。

可到了明天,老师什么也没说,潘雪莹却因为不识时务而成了孤儿院中的活靶子。

从那天起,潘雪莹觉得,孤儿院变成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动物园。那里有肥头大耳的野猪,有左右逢源的猴子,而她则是畏首畏尾的绵羊。

这些动物日复一日地重复同样的活动,互相欺凌、嘲笑。饲养员会用鞭子惩罚他们,用蜜糖奖励他们。一些待得长的动物,或是饲养员管不住的动物,会被充当为牧羊犬的存在。牧羊犬也是由这些动物进化而来,他们为了让新来的动物经历和他们以前受到的同样苦楚,会将自己经受过的折磨成倍加注在其他动物身上。

深渊,就这样一点点地被拉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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